外媒：性犯罪、加密貨幣交易與困難重重的技術調查

本文發布於澎湃新聞，原載自《外交政策》，作者：Corinne Redfern\&Seulki Lee，翻譯：龔思量。

【編者按】2月4日，韓國法院對"N號房"實施判決，主犯趙博士（本名趙主彬）累計獲刑45年。然而，仍然有大量經由暗網托管的、含有女性與兒童性侵內容的網站嘗試通過利用加密貨幣來進行交易。目前，許多調查人士表示，針對加密貨幣這一新興的技術的追蹤和調查需要提供相應培訓、調配合適的資源。而該調查的推進仍然需要當局、調查人士以及加密貨幣交易所之間的合作，將試圖逃脫制裁的犯罪者繩之以法。本文作者Seulki Lee是韓國首爾的一名自由撰稿人；柯琳·雷德芬（Corinne Redfern）是福勒項目亞洲通訊記者。本文原載自《外交政策》。

當時，克里斯·揚謝夫斯基（Chris Janczewski）正準備結束一項"針對泰國網上毒品交易的"漫長調查；一位消息人士打電話給他，詢問韓國的一個網站。該網站由"暗網"（darknet）托管，鼓勵用戶（包括美國公民）通過支付比特幣，來訪問超過100萬個對兒童（其中最年輕的僅有六個月）的強姦和性侵視頻。

揚謝夫斯基是美國國稅局刑事調查部門的一名特別探員，他被任命追蹤加密貨幣交易，跟蹤調查洗錢和其他形式的組織犯罪，但他從未調查過兒童性侵案件。他回憶說："我當時認為，聯邦調查局、國土安全部或其他什麼人肯定已經在調查這件事了。比如，為什麼美國國稅局需要對此採取措施？然後我四處打聽，我最終意識到：沒有人在調查這件事。"

在接下來的兩年內，直到2019年底，揚謝夫斯基發現自己身處調查和封禁被美國司法部稱為世界上"最大的暗網的兒童色情網站"的最前線。

加密貨幣越來越多地被用於資助兒童性剝削，這為執法部門追蹤犯罪者創造了新的機會。但專家表示成功的案例很少：與那些負責追查販毒和洗錢等重大金錢犯罪的人员不同，負責調查兒童性剝削的特工缺乏培訓、缺少知識和資源，無法追蹤日益泛濫的、由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所資助的行動。由於執法落後，成千上萬的性侵犯者沒有受到調查，他們可以繼續自由地傷害兒童。

與普遍的看法相反，一些最主流的加密貨幣，如比特幣、以太坊或萊特幣，可以很容易地被跟蹤；每一筆交易都被記錄在一個被稱為區塊鏈的共享式公共分類帳中。犯罪分子可以使用各種手段來混淆他們的支出，但是這些記錄（雖然很難找到）仍然存在。"我在一條黑暗的小巷裡付給你2000美元，誰是這筆交易的目擊者？只有你和我，不是嗎？"區塊鏈分析公司CipherTrace的金融調查和教育主管帕梅拉·克萊格（Pamela Clegg）說道，"有了加密貨幣……全世界都可以做見證人。"

但是，由於缺乏對加密貨幣以及其在兒童剝削中的使用情況的了解，美國和全球的反人口販運調查人員往往拒絕接手案件，或遺漏關鍵的證據。克萊格舉了一個2017年的例子，一個來自中美洲的、經驗豐富的執法官員團隊發現了一個含有兒童性虐待內容（CSAM）的网站，網站有著完整的比特幣地址，可以識別數十名用戶。然而，該團隊在封禁網站前不知道如何採集數據，因此誤將所有信息丟失。

"我不想把這描繪成'執法部門在加密領域沒有經驗。"克萊格解釋說，"執法部門在加密領域做了驚人的工作。我指的主要是那些專注於人口販運和兒童性虐待內容的團隊。"2019年，她向來自近100個國家的750名執法成員發表了演講，他們每個人都是調查人口販運和兒童性剝削的專家。"我問道，'有多少人真正處理過涉及加密貨幣的案件？'" 令克萊格失望的是，只有五個人舉手。

對此，聯合國毒品和犯罪辦公室（UNODC）網絡犯罪、反洗錢/反恐怖主義融資部門負責人尼爾·沃爾什（Neil Walsh）表示同意。世界各地的政府，未能在兒童性剝削調查中優先考慮加密貨幣分析。"在我看來，這仍然被視為一個小眾領域：這是一個有點怪異的領域，並不常見。"

與此同時，性侵犯者花費虛擬貨幣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反人口販賣機構追蹤他們的能力。根據美國區塊鏈分析公司Chainalysis的數據，2017年至2019年間，以比特幣和以太坊支付給含兒童性侵內容網站的金額幾乎翻了兩番，超過175萬美元。

一些加密貨幣的先驅者，正在通過加強隱私和數據保護來使交易完全匿名化，這加大了追蹤犯罪行為的難度。在價格追蹤網站"CoinMarketCap"目前列出的約4000種加密貨幣中，私人分析師和高級國稅局調查人員表示，只有少數像比特幣和Ethereum這樣的貨幣可以被直接追蹤。即便如此，追蹤這些貨幣也需要正確的培訓和工具。

"我們正在進行一場軍備競賽，"美國一個致力於建立打擊兒童性虐待技術的組織THORN的數據科學總監麗貝卡·波特諾夫（Rebecca Portnoff）說，"這是一場相當複雜的軍備競賽。"

但克萊格說，部門並沒有優先考慮針對這些案件進行培訓，因為購買和銷售在線兒童性虐待材料的金額只是白領或毒品犯罪中轉手交易的一小部分：大多數交易金額在10美元到50美元之間。

為了封禁韓國兒童剝削網站Welcome To Video，揚謝夫斯基，同一個由美國國稅局和國土安全部調查人員組成的骨幹團隊與韓國國家警察合作。他們一共花了兩年時間追蹤數千個比特幣地址，最終在38個國家（其中包括美國、英國和沙特阿拉伯），逮捕了340名男子。至少有25名兒童從虐待中被解救出來。

揚謝夫斯基認為，其他聯邦機構之所以忽視"Welcome to Video"，是因為他們缺乏專業知識或必要的人力。"針對兒童剝削案件的調查人員非常優秀，但他們很少需要關注加密貨幣，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學習任務，"揚謝夫斯基說，"他們太忙了。"有時，當揚謝夫斯基與其他機構分享了一條線索後，他常常會在幾周後回頭查看，卻發現他們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在一個例子中，特工表示，'是的，我真的很想處理這個案子，但這需要我花很多精力來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於韓國官員來說，這個案子耗費的時間絲毫不減。自2018年以來，崔鐘相（Jong-sang Choi）一直擔任韓國國家警察（National Police）網絡調查部門的負責人，他負責監督數十名調查"Welcome to Video"網站的特工。該網站的用戶多達100萬，這使得追蹤他們的加密交易具有挑戰性："這簡直是矛和盾之間的鬥爭，"崔鐘相回憶道。

儘管崔鐘相和揚謝夫斯基盡了最大的努力，但Welcome to Video的大多數用戶很可能都"擺脫"了他們的罪行。在幾起案件中，調查人員將比特幣地址一路追蹤到了國外，但相關部門卻對他們的報告置之不理。崔鐘相表示，"他們不僅對此不感興趣，而且他們沒有能力（追蹤到犯罪者）。"

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的沃爾什表示："這事關把這種'技術挑戰'變成主流調查技術的一部分。這需要在國內和國際上的政治領導發揮作用。"

兒童性虐待內容的消費者無處不在，但其需求主要由富裕國家的人驅動。一項來自菲律賓的研究發現，購買兒童性虐待材料的人中，四分之三來自美國、瑞典和澳大利亞。根據終止針對兒童暴力全球夥伴關係(Global Partnership to End Violence Against Children)的數據，81%的兒童性侵犯材料是在東南亞、非洲和拉丁美洲等低收入地區製作的。在這些國家中，用於分析虛擬交易的工具非常昂貴。沃爾什說："如果你在英國或美國，分析投資區塊鏈是有可能的。然而，如果你來自一個經濟發展中國家，這就很難做到。"

一些專家呼籲，不要依靠資源緊張的機構和低收入國家的政府來獨立調查使用加密貨幣的兒童性侵犯犯罪，而是要通過金融機構，例如可以將加密貨幣轉換為其他資產（包括傳統的、政府發行的貨幣）的"交易所"，來引入協議識別可疑活動、同時向當局報告這些行為。

2020年5月，反人口販運情報倡議（Anti-Trafficking Intelligence Initiative）的創始人亞倫·卡勒（Aaron Kahler）在看到美國執法部門以及金融機構在調查兒童性虐待方面的"巨大失誤"後，成立了反人口販運加密貨幣聯盟。他說，"這仍不是首要任務"。他解釋說，這個非營利聯盟正在努力鼓勵交易所與執法部門合作，同時為美國調查人員提供急需的工具和專業知識。

自Welcome to Video網站關閉以來，揚謝夫斯基與歐洲調查人員合作，追蹤了與一個名為"黑暗醜聞"的荷蘭網站有關的300多個比特幣地址，該網站出售了2000多個婦女以及兒童被強姦的視頻。去年3月，當局逮捕了該網站的管理員。

揚謝夫斯基承認，他最初並不了解加密貨幣在兒童性侵中的使用有多麼廣泛，也不知道美國國稅局在打擊這種行為中所扮演的角色。但他現在知道了。

"當我開始深入調查以後，我意識到這有多麼重要。"